其实这篇内容已经想写很久很久了,然而由于各种原因——一是最近确实极忙,二是想写的内容范围也确实很多很杂,杂到不知道该从何下笔、写完又该如何归一的程度。直到今天,眼见8月已经过完,我终于是产生了一种“如果再不把这个坑开起来,也许就永远弃坑了”的紧迫感,于是不顾自身的疲惫总算写下了这个开头 ,只是不知彻底完成需要多久

  虽然对整体框架暂且还是毫无头绪,但无论如何这些内容都要一点一点来写,那么就按时间顺序,从一切的开端,也就是去年年底时所谓的“被迫放开”开始谈起吧。

  其实聊这件事多少有些政治敏感,毕竟谈起“被迫放开”,就不得不提到去年下半年社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包括但不限于“四通桥标语”、“富士康园区逃难”,以及其他我从未听说、或是已经遗忘的事情。如果是在国内某些平台,仅仅是出现这些关键词就足以夹掉全文——虽然我的确不喜欢在个人博客这种地方键政,但这种一刀切的方式也确实有些过于“自由”。只能说还好这里是github,而我本人的repo名气也远远没有达到为数不多能被“特别关照”的标准,因此姑且还算安全。不过既然已经保证了不谈政治,那么这里我也不会去过分纠结,究竟是“上面本意是好的,下面执行出了问题”(阳痿),还是“下面的人都很努力,是决策出了问题”(脑瘫) 这种无聊的问题。

  那么,我想讨论的第一个问题是:是什么原因导致大多数人对抗疫的态度由支持转变为反对?虽然我总说互联网没什么记忆,但是2020年初全网都在围观火神山医院时,似乎距离现在好像也没多远。那么,为什么在这段“距离没多远”的时间内,大家的态度会来个180度的大转弯?

  显然,最直接的原因之一是——吃不上饭了。记得几年前,在群里讨论一些涉及社会变革的话题的时候,我就曾发表过暴论:只要大米白面、鸡蛋猪肉的价格没有涨得太离谱,那么激烈的社会变革就永远不可能发生。这句话背后的逻辑是:在现代社会,大米白面基本可以代表一个人基础的能量来源;而鸡蛋猪肉基本可以代表基础的蛋白质来源,因此它们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现代“正常吃饭”的标准。而纵观中国几千年历史,我们不难发现:只要绝大多数“日子人”还有一口饭吃,他们就绝对不会冒一定风险去闹事——而这句话的逆否命题则是,如果有人愿意冒着风险去闹事,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连基础的吃饭都成问题了。魔幻的是,在工业如此高度发展的2022年,这样的事情确实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整个中国最发达、GDP最高的城市——上海。这背后的原因当然是极其复杂的,而且很多涉及利益的原因我也没法深究 (不然我人没了),所以这里我们忽略原因,只以结果论。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很多事自然而然地被“归功于”封控——吃不上饭是因为封控,没钱了是因为封控,找不到工作是因为封控。。最终,很多人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逐渐产生了幻觉,言必“封控三年”怎么怎么样。而当有人基于事实说明前两年基本不存在封控时,这些人就会(莫名其妙)开始扣帽子、查成分乃至人参公鸡。时至今日,当封控已经彻底成为历史、大家也都已经冷静下来之后,我们不妨仔细反思一下:封控解除之后,我们的生活发生什么变化了吗?我们的兜里有钱了吗?我们的就业市场好转了吗?除了最基础的“吃上饭”,以及每人得了一次、两次、三次乃至四次的“小感冒”,有什么事情真的改变了吗?那么,导致这一切的元凶,真的是封控吗?或者有可能是什么其他原因?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先跑个题叠个甲 (以免被过早扣上什么大帽子):我从来不是一个“封控主义者”,更不认为封控,作为一种类似于战时政策的特殊策略,能永远持续下去。然而我也必须要说,作为动态清零政策的重要一环,它在相当长时间内能让整个社会付出的整体代价更低,直到其他更好的策略出现。可笑的是,当这一策略效果越来越差时,很多人想到的不是解决执行过程中发现的问题,而是把所有黑锅一股脑扣在这一策略头上;更可笑的是,我们恰好就倒在了胜利的前夜——从2023年初开始,各种鼻喷的单抗、以及好几种新药都陆续上市(不过已经很少有人关注了)。。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大刘著名作品《流浪地球》的结尾,氦闪发生时的情景。最终,以结果论,我们在最错误的时间做出了所有选项中最差的选择,大部分人也都为此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面对猝不及防的放开时,多少人连一片退烧药都买不到;而在汹涌的医疗挤兑面前,短短一两个月时间内就有几百万人死亡,火葬场也排起了长队;那些活着的人也没能全部幸免,有相当数量患上了后遗症:糖尿病、脑雾、体位性心脏病、免疫受损、呼吸困难。。只有少部分人从中获得了丰厚的利益(哪些人?)。面对此情此景,我只觉得心痛。

  看到这里,有些人可能已经急于反驳我的观点,比如:“新冠根本就是小感冒,半天就自愈了”,或者“我认识的人一个得后遗症的也没有”——而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要说的——社会上的绝大部分人实际上相当缺乏基本的科学素质。这里的“科学素质”,其实涵盖的内容相当广泛,包括但不限于基础生物知识、统计学、英语水平(和文献搜索、阅读能力)。。以及最基本但也是最重要的:科学的思考方式。这当然不是说每个人必须精通以上所有这些方面(这也是不可能的),但以本人愚见,上面这些东西哪怕只占一样,也不会像社会上绝大多数人一样,说出“新冠是小感冒”这种无厘头的搞笑结论。

  举例来说,但分学过一点生物的人,也知道成年人发高烧、血氧低于95%是不正常的;但分学过一点统计学的人,也应该知道拿自己身边的小样本来推测全体是不靠谱的;但分有一点科学思维的人,也知道国内这些自说自话、拿不出一点数据的砖家是不靠谱的(数据造假、九成无症状的张网宏除外)。然而可悲的是,很多人不仅确实一点不懂,而且还陷入思维茧房导致极度自负。比如我当我拿出国自然基金委的项目指南,试图证明新冠会导致免疫受损和后遗症的时候(链接),这些人会反问我“国自然基金委是什么”;当我拿出影响因子一百五十分的JAMA的论文的时候,这些人甚至不知道影响因子是什么东西。于是,最终的结果往往是,我白费了半天口舌,却连一个人也没能拯救,还在别人眼里变成了“顽固不化”,“从过去的世界里走不出来”的神经病。

  这就是曾经让我疑惑很久的第二个问题了:为何新冠的风评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能从洪水猛兽完全逆转为屁事没有的“小感冒”?过去那么长时间的宣传哪怕连一点思维上的惯性都没留下吗?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才突然发现,原来很多人对于辩证思维竟然是毫无了解的:在他们眼中,世间万物都是非黑即白、不存在中间状态的,俗称“二极管”。这就好像神经网络在做出决策时,只会使用一个固定的threshold进行一个简单的二分,而不含有任何fuzzy的成分。这里我们来简单回顾一下历史:从新冠初期开始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为了鼓励每个人参与、配合防疫工作,国家的宣传机器对新冠病毒的危害进行了铺天盖地的宣传。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大多数人在当时都接受了这种宣传,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虽然从现在来看其科学性并无太大问题,但还是稍微有些用力过猛之嫌。于是,这种矫枉过正所带来的逆反心理,连同无知者无畏的”怀疑精神“,”久病床前无孝子“的厌倦感,某些“打印机维修员”基于自我想象炮制出的假新闻、以及某些坏胚砖家抛开事实不谈一口咬定的新冠无害论一起,最终逐渐导致某些人大脑中的决策结果超过了那个threshold,让他们对新冠的看法由负转正,变成了“撅醒青年”。而这些“撅醒青年”又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周围那些没有主见的人,最终在正循环的链式反应中导致整个系统的溃败。

  然而在我看来“撅醒青年”并不应该背这个锅,至少不应该负主要责任。原因也很简单,就像我上文说的:大部分人的科学素质并不足以支撑他们明辨是非真相,而基础教育的普及之路仍然任重道远。我不追究他们的责任,正如我不会期待一个瘸子能学会跑步。真正罪大恶极的,是那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所谓砖家——利用自己所谓的权威性,在罔顾事实的情况下选择性宣传对自己有利的观点(说直白点,就是收了黑心钱),可谓一群指鹿为马的学术赵高。同时,同样受资本控制的社交媒体们,以构建思维茧房和选择性禁言等方式,让少数看得懂论文的人也很难向别人输出他们的观点,可谓沆瀣一气,对完全看不懂论文的普通人影响极坏。如今几个月过去了,那些曾经大谈特谈新冠无害的所谓砖家又坐进了长新冠门诊(比如张网宏),实在是让人唏嘘。而最终的结果,从社会层面上看,就是大批的人或死或伤而不自知;从阴谋论角度看,就是医药利益集团打败了核酸利益集团。至于这些受影响的普通人是否影响了国家层面的决策,即网上所谓的“太阳是不是鸡叫出来的”这种话题,这里我不想讨论。

  现在让我们收敛一下思维,来思考一下第三个问题:这三年多来,病毒的进化方向是什么,它们的毒力真的变弱了吗?在一般人的刻板印象中,似乎从原始株到德尔塔是毒力增强,而从德尔塔到奥密克戎是毒力减弱和传染性增强。然而根据本人看到的一些论文中的观点,这一印象实际上错的相当离谱。首先必须指出的是,“奥密克戎”这个名字实际上早已超过了过去那些变种的狭窄范围,而是变成了一个什么都往里装的大箩筐(究其原因,还是WHO摆烂导致的),其内部的血清型分化程度早已经是妈都不认识了,因此将“奥密克戎”作为一个整体来看是极其不合适的。而相当反直觉的一点是,几年来疫苗的毒力整体变化不大,是疫苗和过去的感染构建的免疫屏障保护了整个人群,才导致病毒的致死率从武汉时的4.9%降低到现在的0.3%(没有发生医疗挤兑时还会更低)。尽管现在很多研究都在强调抗原印记效应,或者说“免疫原罪”,但在我看来它们整体仍然是利大于弊的(但我们仍然不应该为了少得新冠而去多得新冠)。更反直觉的一点是,目前大多数毒株的R0并没有比原始株高,它们能够迅速传播的关键在于极短的代际间隔。因此,去年年底时的防控难度相比疫情刚爆发时确实有所增加,但远未达到“防不住”的程度。要知道病毒的传播并没有什么魔法,也要依赖基本的物理过程,毕竟有不少医生从去年年底开始连续在感染科加班几个月,最终也从未被感染过。因此我才会一直说,主观上所谓的“防不胜防”完全是自己客观上的失误导致的。

  但“可以防住”并不等于“容易做到”,毕竟大部分人连“把口罩焊在嘴上”这样最简单的一件事都做不到,而是时不时就摘下来喝口水,时不时又偷偷喘口气。。之前在和群友讨论新冠时,有人这么和我说:”我也知道新冠的后遗症可能很严重,但我做不到放弃堂食、放弃旅游、放弃。。我想正常生活。“,我深以为然。这里实际上是一个经济学当中常见的风险与收益的关系。对于有些人来说(比如我),他们对于风险的承受能力相当之低,所以即便只有一丁点的风险也会尽很大努力来防护。而对于其他大部分人来说,现在病毒这一丁点的致死率和并不明确(又或者并不了解)的长新冠概率根本无法阻挡他们“追求正常生活”的决心,只有在疫情初期接近5%的死亡率才能对他们有所震慑。在我看来,这也是大部分人对新冠看法反转的原因之一。因此,对于并不知晓新冠真正危害的普通人,我还是愿意去尽我所能尽量科普;但对于那些已经明确了解,但仍然坚持自己选择的人,我也只能是“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了。

  可奇怪的是,自从去年年底以来,身边就总出现各种各样的人反过来劝我放弃防疫,所谓“回归正常生活”。他们的理由千奇百怪,动机也不一而足:大部分是以指点他人生活方式为乐,少部分是打着 “为你好”的旗号强迫别人接受其不正确的世界观,剩下的则是前两种人请来的说客。尽管我的内心早就强大到可以无视这些苍蝇乱叫,但经历了几次互相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无效尬聊之后,最终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四个大字——“关你屁事”。这段经历也让我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大部分人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经验教训,直到铁拳砸到自己头上为止。

  那么,“铁拳”又具体是指什么呢?发烧一两天?肯定不算,毕竟人类总是一种记吃不记打的动物,发烧难受这种“小事”,当时可能确实让人下了决心,可用不了几天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脑雾?应该也不算,毕竟人类大脑欺骗自己的能力还是很强大的,区区脑雾,轻松就被“最近太累了”之类的借口把自己糊弄过去了,而运动耐量受损或者免疫失调之类的长新冠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也许,只有像网上那些合订本中出现的那样,当他们的亲人倒在他们面前,甚至他们自己遭受严重的长新冠乃至死亡威胁时,他们的心中才会有些许后悔吧。然而,这样严重的情况毕竟是相对少见的(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选择躺平),因此在长新冠的蓄水池逐渐被填满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可能那些坚持防疫的人还要继续扮演很久别人眼里“怪人”的角色。

  在疫情已经完全放开管控的今天,国家与社会都正致力于全力恢复经济。而“新冠”作为一种影响大家进行消费的负面符号,必须要尽一切手段从大家的记忆中抹除。为此,不仅口罩不能戴了、核酸亭必须拆了、甚至某种程度上说“新冠”两个字都已经变成了“看见就会死的词”,否则就会“影响大家的消费信心”。因此,今年以来我们已经从热搜上看到了“咽喉炎”、“奶咖病”、“雷暴哮喘”等等各种各样能让人产生联想。但又有些似是而非的词语。然而,如果细心观察的话,我们也能注意到某些重要场合仍然要戴口罩测核酸才能出席;某些重要场所仍然摆放着许多昂贵的空气消毒机,说明至少在某些人眼中,病毒从未消失。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是该假装鸵鸟忽视病毒的存在?还是该与病毒作战到底?这取决于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后记

  尽管在开坑时就已经预料到这篇文章会相当难写,但在拖延症发作之下不到六千字的内容竟然足足写了将近三周,也是实在拖得有点太久了。之后一段时间,大概暂时不会再开这么复杂的大坑,而是会以比较短篇的内容为主,主题也大概会比较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