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终回顾
又到一年年终时。
不知从何时起,元旦对我而言已不再意味着一次盛大的欢庆或者一次崭新的开始,而是距离死亡的更近一步,亦或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实现梦想的希望更加降低一分。回顾这一年,虽然我不能说自己相比去年完全“毫无进步”,但那些看似向前的努力又常常让我感到南辕北辙,最终绝望地发现自己正逐渐“活成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可以这么说,平日的时光在匆匆流逝中似乎并不会让人感到任何异样,但每到年末,它们却总会把一整年来积攒的苦痛所有集中爆发,让人不得不一次性面对一整年份的失落:浪费时间的悔恨,无聊生活的折磨,以及对自己在又一年后依然平庸的无法和解。
对我而言,这种痛苦在今年又来的格外猛烈,而其原因对于别人来说又可能有些难以理解——因为它在相当程度上并非来源于现实生活当中(或者说是所谓的“主业”),而是来自于所谓的“正事”之外的某种“副业”。熟悉我的人可能知道,我曾经在很久之前组建了开发组Nulladev——更具体地说,我在更早之前曾经加入过一个名为Nulla的Galgame团队,并且当即就被其中一个项目深深吸引——那是一个在近未来的架空世界观下探讨生物技术大发展后带来的知识壁垒、阶级壁垒、甚至新伦理问题的故事。而在此之前,作为一个朴素的“工业党”,我一直对科技的发展报以盲目的乐观和无脑的崇拜,因此这个项目可以说在相当程度上改变甚至重新塑造了我的世界观 ,也让我意识到傻卵二刺螈的思想也可以很深刻。这本来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励志故事,但不完美的点就在于项目刚起步,主催就因为留学而突然跑路,最终Nulla也在一地鸡毛中树倒猢狲散,只留下一丁点遗产被我保留至今。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释怀于当年主催的不告而别。但时至今日,从唯物史观的角度看,我也不得不承认:即便当初主催没有离开、其他人也是真心想要做出什么东西,按照当年的人员配置和开发组纯纯用爱发电的运行情况来看,最终的结果大概率仍然是一地鸡毛——这恰恰是落后的生产力所决定的,而我们的主观能动性也并未强大到人定胜天的程度。因此,我创建了Nulladev,其本意为Nulla开发组的dev分支,希望继承Nulla的遗志,外加靠着我个人的努力重新实现当年未竟的梦想,或者说完成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故事。因此,尽管从建立之初就一直自我标榜为“业余”开发组 (哈哈,很有自知之明是不是),但它其实一直是我试图将真实世界中的琐事屏蔽出去,从而在一方狭小的赛博世界中激发灵感、创造属于自己世界的尝试。尽管开发组里一直没几个活人(其中大部分时间甚至连美工都没有),中间还倒闭了几次(也是我自己作的),但我也一直有在用心经营,尽管它几乎没有什么实际成果,但它却成为了我精神上的寄托。而就在今年——准确地说,就在几天前的12月14号——Nulladev迎来了它自己的十岁生日。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上,我也曾徒劳地试图重拾信心,哪怕只是简单地举办点什么纪念活动,然而结果却是——我最终什么都没有办成。
并非自夸地说,为了完成这一目标,我在这十年间确实学习了不少东西、甚至为此还专门研究了许多与本职毫无关联的“无用”专业知识——剧本写作、生物学前沿理论、以及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然而,随着知识水平的增加,我也愈发绝望地感觉到,自己的能力正在逐渐逼近一个上限,而这个上限还远远没能摸到我期望中的门槛。哪怕再加上各路狐朋狗友的帮助,我与那个想象中的“理想作品”之间仍然存在着难以跨越的鸿沟——而随着我自己见识的增长,那原本存在于脑海中的理想故事其实也在无意中逐渐改变,甚至早就超越了当年的原本。因此,当年的Nulla——那个仅存于我记忆中的组织——当然也绝无可能完成它。马斯洛的需求理论认为,人类有层次分明的需求: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和归属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而我如今的状态,恰似是卡在了需求层级之间不上不下的位置,既无法满足更高层次的愿望,也无法摆脱当前的困境,于是只能每天在层与层之间的夹缝中看着当年故事中设想的技术一个接一个地化作现实,同时自己孤独地怀疑人生的意义。
有点搞笑的是,这个博客的创建本身,其实也不过是上述计划的一部分:因为它存在的最初预定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记录我学习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专业知识、以及在学习过程中的所思所想——从这个角度说,它在2024年也确实达到了目标,因为我在这一年里确实没学什么东西。仅从结果来看,我在整个2024年仅仅完成9篇杂谈(甚至和2023年半年完成的数量相同),其中新学到的内容仅仅包括复杂系统和到现在还没看完的传播学。而计划的另一部分——提高自己语言表达能力的尝试,虽然难以直观地用客观指标衡量,但我认为这方面的进步在更大程度上可以归功于大语言模型的快速进步,而非是我自己的提高。作为一种灵长类动物,人类通过使用工具来弥补自己的缺陷当然无可厚非,但在此基础上取得的任何成就也确实很难让人高兴的起来。
说起大语言模型,我也曾(出于无聊)把自己博客里写的那些东西输入进去,试图让它从字里行间中分析我的”潜在政治光谱坐标“。而LLM给出的答案也确实让我震惊:经济中间偏左,政治中间偏下——社会民主主义者。这个结果让我有些震惊:一方面,为了避免重蹈某些博主写博客把自己写进橘子的覆辙,我一直极力避免在博客中进行任何键政、或者对任何和政治有关的现实事件做出评论。然而即便如此,LLM依然有能力从我那些潜移默化的字句中捕捉到些许情感,然后以此重新封装出另一个大差不差的我,这种能力确实让人细思极恐。而另一方面,至少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曾经自诩为是一个庸俗唯物主义者——可能是受到刚学完的精神药理学的影响,当时的我有些过分放大了神经递质对人的影响,因此正深陷还原论的泥潭;此外,又受到更早一年前新冠猛然放开的冲击,被“尊重他人选择,嘲笑他人命运”的思潮余波影响,不自觉地逐渐滑向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深渊(和教科书上对庸俗唯物主义者的描述竟然完全一致)。而在一年后的今天,也许是受到复杂系统这门学科的影响(确实让我走出了还原论,然后踏进不可知论的另一个深渊);也许是新一年的经历确实改变了我(但这种设想不太可能那我问你);又或许是像人们说的那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思想会逐渐趋于保守。无论如何,在这一年中,我的思想的确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至于这种变化究竟是对是错?现在的我显然无法给出答案。
说起人的思想,我突然莫名其妙想起了前段时间偶然在知乎看到的这样一个问题:既然神经细胞不可再生,为什么脑越用越聪明?。而在下面的高赞评论中,有人这样提到:脑不是越用越聪明,是越用越特化,越用越过拟合,牺牲灵活性换处理速度。如果环境是稳定的,那么针对这种环境特化没什么问题,如果环境剧烈变化,越是高度特化的头脑越不能适应新环境。尽管我在之前的杂谈中也曾经对人脑和神经网络做出过相似的类比,但这位答主关于过拟合的解释还是让我陷入了沉思。于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洗澡时都会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对于刚出生的婴儿来说,他们的大脑无疑就像是刚刚初始化的神经网络一样,此时接受任何形式的教育对他们都是有益的,因此每个人在进入社会之前都必须要先接受义务教育。那么,教育到一定程度之后其效果会不会由正转负,反而使人变成书呆子?又或者说,这种情况通常是在进入工作后才开始发生?此时,如果我们把此前接受的通识教育看做是预训练过程,而把工作后接受的训练看做是面向特定领域的微调的话,那么这种特化过程究竟带来了多大的好处?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让我们保持一定的灵活性?截至目前,我还没能找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解答。
人生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而这种过程其实很类似于机器学习中的另一个概念:增量学习。增量学习是指深度学习模型在新数据到来时,能够不断更新和调整自身,而不需要从头开始训练的一种机制。然而,无论是深度学习模型还是人脑,它们的总容量总归都是有限的,所以增量学习的过程总是伴随着遗忘。对于深度学习模型来说,遗忘机制有助于避免过拟合,并在持续接收新数据时,保持模型的适应性和泛化能力。而对于人脑来说,显然是学得越多,忘得也越快。但人脑的记忆又并不像是一个简单的先进先出(FIFO)队列或后进先出(LIFO)栈结构,或者说并不总是越古老或者越近期的记忆越容易被遗忘。相反,这种遗忘更像是一种对已学知识的精炼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逐渐忘记那些不再重要或不再使用的信息,而将有限的认知资源集中在更加关键和有意义的知识上。
因此,这种遗忘机制似乎带来了一个悖论——越健忘的人,反而不容易陷入“局部最优”,而是更容易保持开放性和灵活性。如果一个人遗忘得越多,他们的大脑就能腾出更多的空间来接纳新的观念和信息,而不容易固守于过往的经验中,从而避免在某个特定的认知框架中“过拟合”。而那些“记性好”的人,反而容易把过去的经验和认知固守在心,越是习惯于某种思维模式,就越难以适应新环境或变化中的挑战。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我本人的忘性似乎就相当大,以至于连昨天中午吃了什么都经常忘记。因此从这个角度说,也许我反而是那种不容易陷入过拟合的类型呢?
说了那么多和现实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也是时候回到本文的主题,总结一下我在2024年的现实生活了。从生活中的“主业”来说,2024年的我可谓是彻底化身为学术灌水大师,不仅在一区和二区期刊各投中一篇水文,甚至又完成了两篇新的水文正在灌出。把自己写的论文称为灌水倒也不是说我有多谦虚,而是因为经历了无数次的“硬编创新点”之后,我也确实清楚它们不太可能产生什么实际价值。在之前的杂谈中,我曾经把科学研究比作是氪金手游的抽卡过程——虽然谁都不想要低稀有度的废卡,但是在抽卡结果亮出前谁也不知道会抽出什么东西来。然而,如今的我就像是一直在猛猛地去抽最高只有R卡的友情池——虽然水文也能算是论文,就像R卡好歹也是张卡吧,但这种在研究开始前就已经知道要研究的问题没什么意义的感觉,也确实足够让人怀疑人生。不过,因为幸好我本人并没有什么大的志向,除了混够毕业条件之外没什么别的诉求,也从来不会认为人类的未来要靠我这种人去拯救,所以能够在学术这坨屎山上拉出属于我自己的一泡,也确实可以满足了。
其实这一年的投稿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偶遇反对使用神经网络的审稿人,坚持认为建模方法才是正道,拼尽全力无法说服并非正道。而当我把这些经历发到群里之后,我群群友们将这种学术流派之间的思想之争戏称为是华山剑派的气剑之争——虽然他们大概只是随口一说,但我却觉得这种说法其实不无道理:目前各行各业中盛行的“用神经网络解决一切问题”的粗暴思想其实和剑宗的风格颇为类似,比如两者都强调“速成”,以及在快速入门后也都能靠着一系列华而不实的花架子招式(比如机器学习中的各种新概念和新架构)唬住不少人;而气宗门派的弟子们虽然确实难以速成,需要经过多年的基础知识训练,但他们一旦学有所成之后倒也确实算得上是内功深厚,在面对审稿人的各种质疑(尤其是关于可解释性问题)时仍然能够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从目前的学术发展趋势、学生毕业的难易程度以及就业前景的角度来看,显然剑宗弟子占了不少的便宜;然而我也确实坚信,想要做到在实际工业应用中取得真正的突破,深厚的“气宗”功底一定是不可或缺的,至少也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做到气剑双修——不过就像我在上文中说的,我本人并没有什么改变人类未来的远大志向,所以这种推动世界前进的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好啦。
和2023年一样的是,2024年的世界似乎依旧在朝着更糟糕的方向一路狂奔:逆全球化的浪潮愈演愈烈,全球经济依然在看不到尽头的深渊中持续下滑,几处局部的热战也都在歇斯底里中进一步扩大。作为这些动荡的亲历者,我们似乎已经逐渐对一次次“见证历史”的重大事件开始脱敏,以至于见怪不怪起来了。然而,就算身处这样一个全球都在摆烂的“大便局”中,整天去关注那些和我们的日常生活并无多少直接关联的“国际大事”倒也确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就算不能脚踏实地提升自己,为了可能到来的大混乱做些准备,至少也应寻得一息之欢愉,然后继续在角落中苟且偷生,而不是把注意力耗费在几万公里外、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上。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刻,我由衷地希望2025年的世界能够逐渐步入正轨——但有没有这种可能,比如说如今的这种混乱才是整个人类历史上真正的“正轨”,而我们曾经认知当中的和平与稳定,不过是短暂而又虚伪的假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