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终回顾(番外篇)
前言
在不久前完成的2023年终回顾中,我用几组相互对立的词语对刚刚过去的2023年进行了一个大致总结。当时写作时,我还对自己的总结相当满意,自认为已经从各方面对这一年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总结。直到今天,当我习惯性地点开ChatGPT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给我们的生活方式带来巨大变革的生产工具竟然在我的总结中消失了。随手一查,我更是惊讶地发现ChatGPT的发布时间竟然也不过是在2022年12月,而我当时显然正无比焦虑于病毒的传播,根本无暇关注这些。等到实际用上的时候,已经是转过年去了 (可谓吃屎都赶不上热的)。至于GPT4,就更是真真正正的2023年的“新”东西,我却在潜意识里把它们默认为一种司空见惯的“老”工具,从而结结实实地忽略掉了。
如今距离这篇文章完稿已有一月有余,当我再次回顾这篇文章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写作时自己视角的狭隘之处——它太过专注于“我”,比如“我”这一年的经历,“我”所处的环境,以及“我”重点关注的对象,因而忽略了其他地方的变化。我说最近几年并没有飞速的科学进步
,这话虽然严格来说倒也没错——至少从我一个不太研究基础科学,更专注于具体应用的工科生的视角来看——是这样,但至少技术方面的进步就不太应该被一并忽视掉了。因此,我认为有必要在这篇年终回顾中增加一个番外篇,来继续探讨一下去年的科学发展和技术进步,以及它们未来可能的走向。
基因飞升 与 机械飞升
对于那些很少关注生物前沿,也不怎么玩游戏的人而言,初次见到这两个词时可能会感觉有些抽象。即使是那些在科普视频中听过一些相关概念的人,也可能不知道这两个词最初来自2016年的一款名为《群星(Stellaris)》的游戏。尽管我自己也没玩过,但作为一款由P社(Paradox Interactive)开发的“太空策略类”游戏,它的玩法很有可能类似于其他以“采集资源、点科技树、填格子占满地图”为内核的P社游戏,只不过其科技树中的名字不再是真实历史上的枪炮,而是未来世界的想象技能——比如,本节的标题实际就出自于游戏中四种互斥的强大科技:”设计进化”、”血肉苦弱”、”合成进化”、”心胜于物”,它们通常被老玩家称为基因飞升、义体飞升、机械飞升和灵能飞升。也许是因为这些游戏概念相对于一些晦涩的科学名词更易理解,一些科普博主便直接采用这些游戏名词来介绍现有的科技,于是这些名词就莫名其妙地推广开来了。
那么这两个词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又指代什么呢?众所周知,人类研究生物学的一大重要的原动力就是人类对衰老、死亡的恐惧,因此很多财富自由的大企业家都成了生物学的大金主。而基因飞升,显然就是指那些试图通过直接研究基因来破解衰老之谜的各种科技手段。人们都说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而近几十年来,随着人类对基因的认识突飞猛进式的提高,这一路线的希望似乎也确实越来越大——比如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完成就已经给这个梦想带来了巨大的曙光;而就在2023年,CRISPR-Cas9这一刚刚发明十年的技术更是已经从实验室的小鼠身上开始,迅速发展到了对人类的临床试验阶段——比如这一年底开始在英国试点进行的镰刀状红细胞贫血治疗——如果能成功的话,无疑将成为足以载入史册的里程碑式事件。
我本人也曾经是基因飞升路线的忠实信徒之一,因为它的曙光似乎已近在咫尺,仿佛已经触手可及——然而,一场从2020年初开始、一直持续至今、并且还不知道会继续多久的瘟疫无情地击碎了我的梦想。在这些不起眼的小小病毒面前,那些曾被无数人引以为傲的所谓“尖端生物科技”,通通败下阵来。甚至在《瘟疫公司》的游戏设定中能够彻底终结疾病的疫苗,最终也并没有对终止疾病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是再次被无情的大自然上了一课:在生命为了延续自身而不断进行穷举的努力挣扎面前,人类现在的这点科技什么也不是。最终,小小的新冠病毒在击碎生物科技神话的同时也迅速推动了它的发展,同时再一次印证了一位不知名电力工人的观点——“弱小和无知从来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然而,在广大的苦逼生物学家们继续和基因这坨屎山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之际,机械飞升作为另一条全然不同的路线也正在悄然进化。需要说明的是,上文中那些科普博主所谓的“机械飞升”似乎和游戏中的概念并非完全对应,而是范围更广泛一些——不仅包括以人造器官为代表的原教旨主义“机械飞升”,也包括以脑机接口为典型代表的“义体飞升”中的一些内容——又或者说,仅从游戏设定上看,机飞和义飞之间的界限其实也颇为模糊,因此用机飞将二者进行统称也还算是合理。总之,先不论其名为何,这些技术在不知不觉中默默发展了多年之后,同样是在2023年取得了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成就。以我个人比较关注的脑机接口方向为例,目前失去肢体的人已经可以通过非侵入式的方式控制智能义肢,全身瘫痪的人也可以通过控制机械完成简单的动作(如喝水)。而某个游戏公司投资的合作项目也研究出了通过电击刺激大脑缓解难治性抑郁症的方法。此外,人造器官的发展同样迅速,比如2023年上了几次新闻的第三代人工心脏,采用全磁悬浮泵技术规避了第二代磨碎细胞造成血栓的问题,也已经开始陆续推广使用。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人类全身上下的器官都可以替换成由脑机接口控制的机械,到时候人类也就再也无需和自然界中无处不在的微生物共处,同时也无需担心基因突变、细胞衰老、化学物质中毒等等乱七八糟的问题了。
可是,代价是什么呢?
作为一个还算是在研究机器学习方向的人,我深知上述这些复杂的系统仅靠固定程序控制必然是十分艰难、甚至毫无头绪的。比如上文中提到的非侵入式脑机接口,就需要把极其微弱的、信噪比极小的一丁点神经信号和十分复杂的机械动作进行精密、实时的联系。要达到这一目标,我们必须借助人工智能的力量。然而遗憾的是,人工智能系统虽然能够完成任务,但其工作过程却通常被视为黑盒,即人类无法完全理解其内部运行机制。也许你在看到这里时还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那我来讲几个笑话好了——某些被训练判断阿拉斯加/哈士奇的分类器通过检测背景是否有雪来完成任务;判断良性肿瘤和恶性肿瘤的分类器则会重点观察图片上有没有尺子。这些离奇的问题很有可能导致任何一个依赖机器学习模型运行的系统,在任何时候整出任何你根本无法提前预料的大活儿,更可怕的是这些问题还没法通过常规的软件工程手段进行debug。无心之失已经足够严重,而有人利用对抗攻击进行恶意欺骗造成的后果则可能更加致命。因此,至少是在现在,人类的监督和干预始终还是确保人工智能系统正确运行的最后一道屏障,不能完全依赖于自动化的代替。这或许正是当前机械飞升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在心理学中存在这样一种现象:当某一事物的水平远远低于或远远高于个体时,由于难以准确感知,因此其进步也难以被察觉;只有当这一事物的水平与个体接近,甚至逐渐超越个体时,才能清晰意识到其进步的迅速。而如今,无论是基因飞升还是机械飞升都已经逐渐来到了这样的十字路口。站在十字路口面前,也许人类也是时候要做出选择了。